一月余烬

在堕落的五月,山茱萸和栗树,这些开花的叛徒。

〖短完〗海上

文/Rein

用勒维的钱买张船票,我认为自己终于算是迈出了旅行的第一步,虽然这时候我已经出门很久了。那是一艘货船,船长在送货之余顺路捎几个行人,有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妻、穿着统一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教派的小团体、看不出职业的中年男人,还有勒维那个酒保朋友,以及我。
我想要安稳地度过在船上的这段时间,从船离开港口的时候就待在起居甲板上。然而那个看不出职业的中年男人来敲我的房门,我开门之后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棕色的眼睛紧紧盯住我,仿佛要从我眼里找到什么他在意的东西。最终他说一句打扰了,转身离开,我当即决定不会再给他开门。
房间里除了狭窄的床其他什么也没有,我躺在床上,听见各式各样能在船上听见的声响,漫长而无趣。于是我决定到驾驶甲板上看一看,只有带孩子的年轻夫妻在那儿,其他人似乎都待在各自的房间里。
偷闲的船员来打听我旅行的目的,说些污言秽语。
“你要做的事很危险。”我提醒他,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那不是更有趣?今晚我可以到你的房间去……你没试过吧,那可真是件快活事儿。”他凑到我耳边,手里握着我的一绺头发。
“是吗,那我等你过来。”我说,“把那件事告诉我。”
他望着我笑起来,呼出臭气喷在我脸上,令人窒息。
晚上要用什么手段来解决掉这个恶心的人比较好,也许把船长喊来就可以,可那样实在太过于无趣。我想过无数种要令人永生难忘的方法要赠与他,只等夜幕低垂门被敲响那一刻。
我一直待在驾驶甲板上,夕阳还未落入水中,船上的人陆续过来,他已经强烈要求要同我回到房间里去。我答应了他。
他走在我身旁,刚走下第一阶楼梯,便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过来。
双颊通红的男人,气喘吁吁,专注于解他的腰带。他不时暼我,似乎要我给点儿他期待的反应,给此情景再添加些趣味。
我只是看着他,给不出任何表情。
腰带解开了,落到木板上。沉闷的声响。
多毛而黝黑的手,皮肤粗糙,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的热汗,贴上我的腰。
我胃里翻江倒海。
杀了他,耳边有个声音在说,杀了他。
当然,我附和那声音,杀了他。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被打翻在地,原来是那对带孩子的年轻夫妻。丈夫握着拳头高声质问被他打倒在地的船员在做些什么,妻子抱着他们的小孩走过来,把我揽进她的臂弯里,我挣扎几下,她以令我不快的微笑看着我。
其他人听见声响,纷纷往这里靠过来。
“我们看见他,他压在这孩子身上!”丈夫指着我冲大家喊。
他们看看倒在地上的男人,又看看我,发表各自的观点。船长也被找来了,酒保同他窃窃私语。
“我们会盯住他,进港之后把他交给卫兵处理。”船长给出他的决定,对我脱下帽子,“您受惊了,少爷。”
很快人群又散开,我愤怒地找上了酒保,问他究竟和船长说过些什么,为什么我会被突然称为“少爷”。他云淡风轻地望着我说一句,说他只是受伊尔森所托。
我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准备跟我到什么时候?”
“直到您下船为止。”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是真诚,不慌不忙地,一直与我对视。
但愿如此。我不想变成被拴在线上的鸟,可我确实无法飞出他们织下的网了。忧郁的心情不止于此,我重新回到我的房间时,嗅到怪异的气息。床单上奇怪的褶皱,从床头到床尾,好似曾有人将手搭在上边。去看我那一点儿行李,原本平整的衣服上有同床单上一样的痕迹,愈发明显地告诉我在刚刚那起闹剧发生时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虽然我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检查之后也看不出这房间被动过什么手脚,也不免感到毛骨悚然。
进来的人会是谁,又有怎样的目的,我躺下,夜不成眠。
耳边又想起了那声音,它以嘲弄的口气同我说话。
“兰德,被打扰了好事,一定很失落吧?你还没和男人一起过,我知道你的好奇心,你一定很期会发生些什么。”
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象改变了。蛇缠绕在我身上。
反胃的感觉又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
“觉得恶心吗?你如此虚伪,诱惑所有人,待他们找到你,你又将他们拒之门外。但我永不会心碎。兰德,到我身边来吧,你不懂得的,都将由我教给你。”
门外突然吵闹起来,那声音戛然而止,环境恢复如初,我还躺在床上。那是我的幻觉,是基础的精神系魔法,或许是魔力的波动太小,反而我没有察觉到有谁在我身上用了它。
和进入我房间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打开门之后发现走廊上那恶心的船员一只手正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哭着的小孩,正是那对年轻夫妻的孩子。船员带着那孩子去了驾驶甲板,我同大家一起去了,路过我隔壁的房间时,里边的人的声音像在祷告或是念些听起来很不详的咒文。一定是那群很可能信仰某种教派的小团体,他们自从上了船之后便无影无踪了。
月光在漆黑的海水上摇晃,波浪急不可耐地拍打这艘船,向这艘船索求些礼物。船员感受到这讯息,许诺把船上他以外的人都送给它。
他一个人必定无法将我们喂给大海。我如此想,准备回去睡觉,才转过身的功夫,他已经被人们给制服了,然而仍旧有人尖叫着跑向围栏边上。
“救救那孩子!”他们喊叫,无计可施。
落入黑暗里的小女孩,我能看见她在水里的位置。我打算看看他们准备怎么救人,看不出职业的中年男人却出现在我旁边。
“你不救她吗?”他漠然地问我。
我不想理他。
“她的父母救了你,你却打算冷眼旁观吗,魔法师?”他继续说,每个词都充满着愤怒。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我的自由。”我看着他,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关于魔法的气息。
“不用看了,一介平民。”他冷嘲热讽,“我分辨得出魔法师,尽管他年纪轻轻就被贵族的臭气盖住了。”
真是让人不快。
最终我还是出手救了那孩子,但不是那男人的任何一个词触动了我,我只想嘲讽回去,让他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令人讨厌的指挥官。
在众人抱着那孩子的欢呼声里,我对他说:“我完全可以不救她,如果我如此下定决心,原因便在于你。”
“你这诡辩家。”他生气了。
“希望下次你的正义能派上救人的用场。”嘲讽回去,我充斥阴郁的心情也没有一点儿好转。
什么时候这段难挨的路程才能到达尽头?
被那群宗教人士的人敲响房门时,我又想了一遍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不得不和所有人打交道?
穿着宽大白袍子的中年女人,声称他们的神掌控有超越世间万物的能力,恰好那团体中有人精通通灵,现在大家有幸能同神对话。
“你这样前途无量的魔法师,一定会对此有兴趣的。”中年女人以慈爱的笑容面对我,“毕竟魔法亦是神赐给世人的礼物。”
从她身上感受不到魔力,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我不确定他们中有人看到我吟唱,或是说他们中也有人拥有分辨出魔法师的能力。
“为什么不试着来看看呢?我们确信你即是神之子降于人世,不过是你现在对自己的身份还蒙在鼓里。”她还在继续说,同时一把抓住我的手要把我往门外拉。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尝试挣脱她的桎梏,然而十二岁的兰德拉托尔仅凭力量又能做点儿什么?念起咒文,击破甲板,带着大家把她送进海里去?好像也没有要这样做的必要。
寻找挣脱的方法,她忽然放开了抓住我的手,一连串的话语脱口而出,恭敬得就像换了个人:“失礼了,我只是有些激动……邀请您的心是真诚的。我们就在隔壁,若是您有兴趣,欢迎您随时过来。”
之后她低下头,从门前走开。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每天都能听见他们在隔壁念念有词,听见他们的房间有人进进出出。大概除了很少露面的酒保和那古怪的男人,其余人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教徒吧?这群人不复以往那样藏在房间里不露面,开始频繁地在外走动了。
不知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他们见到我之后,总是毕恭毕敬地同我打招呼。莫名其妙地称我是“圣子”。听来满是奉承的意味,诡异又充满了危险。
我从不知道,原来大陆上还真有能发展教徒的宗教。明明大家都更醉心于魔法和魔晶的事情。
令人在意的事除了这件,就剩关于我房间被人翻过的事情和要找出对我施以魔法的人的事情了。那之后再也没有发生东西被动过的事,也许他们第一次就从我这里拿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拿到了一件我会放在衣服和床上的东西。可我分明什么也没有丢失。
没有疑惑多久,我便知道了我究竟被拿走了些什么。
到达目的地的前两天,隔壁那群人又来敲响我的房门,颇为急切地多次邀请我到他们的房间去。
被吵得不耐烦,为堵上他们的嘴,我跟他们去待了一会儿。
昏暗的房间里有一张小木桌,烛火照亮桌面,用血画成的魔法阵中央闪烁着浅蓝色的光。我只看一眼就知道我丢了的东西正在法阵中央。
他们拿走我掉落的头发,以此提炼出了一点儿我的魔力。
“看哪,您的魔力多么耀眼!”他们说,“正是神之子才拥有如此纯净而强大的魔力,鲜少有人像您这样,连双眼中都闪烁着魔法的光辉!”
“又见面了,兰德。”那声音在房间的四面八方响起。
“这是神明大人在同您对话呀!”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跪下来,就连那对年轻夫妻也在其中,兴奋地高举双手。
我还未了解,就觉得已经厌倦了他们的把戏。还有什么可期待?进房间拿走我头发的是他们,称那幻境中的声音是神的也是他们。没有任何魔力的这一群人,用血液画下法阵,妄图献祭生命来获得报酬。和巴维尔一家所做的有什么差别。
“如果这就是你们全部的把戏,那可以趁早解散了。”我转身想要离开,四周燃起更多的烛光,昏暗的房间变得明亮了。
六面墙壁上无一不用血液画着法阵,血液凝固在墙上,看样子早已等待我多时。
六个法阵中,我只认识一个禁止施法的法阵。不免有些后悔没有多看些关于禁忌魔法的书。
“请您交出红酒杯吧。得到了它,即使您不愿加入我们,我们也便心满意足了。”其中一个男人开了口。
看来巴维尔一家觊觎的那不详的红酒杯,远离它数月之后我的身上依旧留有触碰它的诅咒。
“你们既然看过我的行李,就不该期望我有那个杯子。”现在真是无计可施的境地。
“……哈哈,请您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谁不知道兰德少爷是那杯子最后的持有者呢。”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凑到我面前,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还是说您认为,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吗?”
“看来你要栽跟头了。”幻觉里的声音在幸灾乐祸。
我想到的结局只有死,便问他:“你们还能做什么,杀人?”
“噢,当然不。”他笑得疯疯癫癫,“取走您的魔力,仅此而已。”
好吧,我知道剩下的法阵用途在哪里了。
以前我不曾在乎兰德拉托尔这名字意味着什么,也不曾在乎我是谁,但这一天所发生的事唤起我的疑问。
血液做成的法阵带走我的魔力。好似气力尽数被抽离——理论如此,事实上,我竟然随着魔力的流失而变得透明,我的躯体在消失。
绝不该是这样,所以关于我究竟是谁的疑问,此刻深埋进我的心里。虽然眼下本不该是在乎这个问题的时刻。
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了,昏黄的烛光与人们融为一体,声音飞速远离我的耳旁。再睁开眼睛时,是那个中年男人坐在我旁边,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
听酒保说,是那男人救了我。那群人在房间里弄出的动静大得吓人,笑声此起彼伏,那男人觉得奇怪便去了门口,在那儿听见了我和那群人的对话,之后他返回自己的房间,带着一把折椅破开了他们的房门。
对于房间里的景象,酒保和那男人都闭口不提,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得透明的迹象,一切都仿佛是梦境一般。至于那群人,我没有管他们。我有想过要将他们都送进海里去,但更多却是不想让他们就轻而易举地带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去死。
酒保没什么意见,那男人却拽着我的领子吼道:“他们可是差点杀了你!”
大概感觉到我有所打算,他最后悻悻放开了我,说我是莫名其妙的臭小子。
船终于终于到达目的地的那天,宗教团体里的人们第一个离开了,还是那个笑得疯疯癫癫的男人冲我喊:“兰德少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那时候你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我们的付出,接受你之命运的道路。”
“还真是让人期待啊。那我该去哪找你们呢?”我问出这句话,他愣一下,还是嘿嘿地笑,然后扔给我一小块石头,很快离开了港口。
古怪的中年男人以复杂的眼光看着我,塞给我一张名片,下船的时候说:“我已经记住了你那张脸,尽管你是个让人讨厌的小鬼,我也不会放你去找死。”
“也许你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大叔,不过跟别人一起送命这种事还是要考虑清楚再做才比较好吧。”我一边回敬他一边把他的名片放进口袋里,“你的名片我收下了,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来拉你陪葬。”
他不屑地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
酒保押着那个船员去找在港口巡视的卫兵。我还在船上,捏着那块石头。它是一小块魔晶,也许四处打听就能得到关于它产于何处的信息。我下船之前带着它再一次去了他们的房间,墙壁上的法阵都消失了,依然能感受到房间里不同寻常的气息。突然有点儿后悔没有多看几本书,这次旅行结束之后,再回去拜托埃文帮帮我吧,我暗自决定了这件事。
下船以后,酒保回来了。还带着伊尔森一起。
“能和您在此巧遇真是荣幸。”伊尔森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装作惊喜的样子说。
“如果是巧遇,那就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伊尔森勋爵。”我说着,又狠狠瞪伊尔森旁边的酒保一眼。酒保依旧装作不不解的样子歪一歪头。他总是让我火大。
“诚挚地邀您一聚,亲爱的维罗妮卡。”伊尔森弯着腰,伸出手来,酒保走到我身边,仿佛可以随时撅住想要逃走的我。
“真是煞费苦心啊,勋爵大人。请你带路吧。”我回答他,没有伸出手去。
海浪的声音还在耳边摇晃着。
要是此刻我能对埃文说话,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的旅途并没有比他的亲戚好多少,同样充满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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