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余烬

在堕落的五月,山茱萸和栗树,这些开花的叛徒。

〖旧物〗给姬怜美小姐的信

文/Rein

姬怜美小姐,

我脑子里空空如也,写下这行字之前我的脑子里分明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但现在全忘了,把编排好的句子忘得干干净净,连标点符号都用得乱七八糟。

如果我不做点儿什么,我就是在浪费时间,这想法让我感到焦虑,所以我给你写信。这样的理由是否会让你感到好笑?我实在没什么幽默细胞。

事实上从我到这里以后我就无时无刻盼望着能写信给你,所有要告诉你的一切我都在脑子里编排好了——但就像我开头说得那样,现在我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拿起笔的一瞬间,我就什么都忘了。

你发现信封里那张什么都没写的明信片了吧,我想先来谈谈它比较容易。

如你所见,上边印着法式建筑,可这儿并不是巴黎、里昂或是其他法国的什么地方,甚至不是欧洲的什么地方,这儿没有名字,处在内陆却像是孤漂在海中的岛。

这是我到这儿的第三天,我对这里还一无所知,甚至连地图都看不懂。

关于这儿,你一定很熟悉,我毫无理由地这样认为。多情的,带着让人陶醉的罗曼蒂克,困在亚热带的城市。别人如此评论,可它在我眼里和其他任何地方没什么不同。

我像个聋子,像个盲人。人家告诉我这里有哪些是特色建筑,特色,那就是吧,我觉得它们和其他任何建筑没什么两样,因为我什么也不懂。

我在这里没什么不适应,真的,其他一切都和我所认识的没什么不同。还有漂亮女人发出的迷人的卷舌音。我这么说,但我根本不懂一丁点儿这里的语言。

刚才我想告诉你我的前两顿晚餐,这又令我犯了难。我一瓶葡萄酒的商标也看不懂,自然就不知道它的名字。不过我知道那是白葡萄酒,据同行的先生描述,那酒流到哪儿,那儿就像要燃烧起来似的。

鹅肝装在肮脏的包装袋里出售,墙上发黑的苔藓发出腥臭,蚊虫成群,闷热得人要窒息。
我无法将这一切与你结合起来,这里就像贵族的府邸与贫民窟的结合,没有玫瑰园,没有森林。我所说的浪漫,指的是这儿的天空。

若我是个画家,我愿意坐在窗前每天画当日黄昏的天空,和那些拿着相机朝你拍个不停的人一样。这天空与你,美丽总是让人叹个不停。
对了,你想要这里用草编织的小玩意儿吗。

我的意思是,我亲爱的姬怜美小姐,我想不到该带点儿什么东西来给你了。

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你也猜到,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你的家乡。我寻找到那所破败的大房子,你还是个女童时住的那所。白色的墙壁变得斑驳,玻璃窗都被打破,庭院里的草全部枯死了,土壤裹着的沙尘里还有碎玻璃。

这实在不能让人想象出你所描述的你幼年时生活的那个天堂。我不得不怀疑眼前的是否是天堂的废墟,它实在不像,倒像是废弃的监狱。

你曾在这儿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你追逐蝴蝶吗,亦或是曾经调皮地想要爬上树看看鸟巢里的雏鸟之类,那画面一点儿也不真实,我知道你并非生性活泼的人。可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因为这儿真是太糟糕了,比其他地方还要糟。水塘里积下的薄薄一层雨水中布满蚊子和其他什么昆虫的幼虫。蜘蛛在树藤上结网。你能想象到这一切吗,这真的是天堂吗?

允许我失礼的猜测,你的父亲送你去学习舞蹈的那个国家也一定同样糟糕。虽然你提起它们时总是面带笑容。我没见过你除了笑以外还有过什么表情。

你干吗要笑着呢,你要是见到这堆杂草,就知道它散发的气味可比药汤让人难受多了。我想你看到这行字时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或许笑得会开心一些。

我会将这封信寄来来给你,等我寻找完曾有你存在的地方。说起来,我并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有关姬怜美存在过的痕迹,给我说说你曾待在这房子的哪个角落吧,我没有发现你的痕迹,却发现了一些布满灰尘的少年衣物。我认得那是那位上将的,在你家里。

那时的你在哪儿呢,你走上过那个地板被虫子啃咬得一踩就会坏掉的走廊吗?

我寻找到一位退役的军官,他曾见过你。他说他以前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无所事事上街闲逛的一天。他刚到你家乡时完全不知道这地方是哪儿。走过两条街以后周围的景象还是一派陌生,涂着光鲜色彩的商铺橱窗擦得明亮,倒映出我身后斜上方那方低矮的天空。

那是他进入联军的第二年,战事刚结束不久。
那年你大概是四五岁的年纪,他在这条街上我第一次见到你。

“商铺洁净得让人想象不出它受过战火的洗礼,天空也明净得不像话。“那街道上除了我和姬怜美以外没有其他人,连车也没有。她那时睁大了眼睛整张脸都快贴到橱窗上去,橱窗里边摆着只玩具熊,是相当可爱的熊,我想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可爱不已。””他如此对我说。

你被它吸引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玫瑰红的眸子里耀着某种光。我确定你当时的表情让人不能和同多年后温婉的你联系到一起,他说你看着那个熊,就差发出为它痴迷的低呼。

“我走到街道的尽头,返回来,又再往返了一次,期间姬怜美一直在那儿。我不愿找人问路,在自己工作了两年的城市迷了路之类的事情怎么想怎么难为情,但我没法子,只好站在一边怀着羞耻的心情用余光瞅着姬怜美。”那位军官用怀念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最终我决定凑过去同她搭话,因为我音量不够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姬怜美没有理我,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大声了点儿,她才把目光从熊身上收回来放到我身上。她有些羞怯地歪了歪头。我可没和这么小的女孩儿说过话,那年我不过才二十岁,学习工作都和一群男人在一起,和女性交流的经验几乎为零。

“你喜欢那个?我神差鬼使地指着橱窗里的熊问她。玻璃冰凉的温度传到我的手指上,被我手指抵住的部分出现了一圈雾气。

“天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紧张,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一定像极了变态。”

他说你被他给吓着了,呆呆地望着他不说话,他也被难为情的感觉烧坏了头脑,冲进店里把那只熊买来给你。

你那时想伸手又不敢,垂着头抬着眼瞧他。他回忆起这场景来时开心坏了,他表示他从来没有做错那么离谱的事情。

后来你接过熊时你的父亲找到了你,他向你父亲敬礼示意。

“将军。”他说他这么和你父亲打招呼,你父亲友好地回应了。你父亲见你抱着那玩具熊,顿时变了脸色,要求你把熊还给那位军官先生。
我听他说你眼里闪着委屈的泪光,但还是立刻将熊塞到他手里。那是你得到的第一个玩具,拥有它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你被父亲拉走后还不停回头看愣在原地的他,他说这话的表情有些沧桑:“半个星期以后我听说她给她父亲送到国外去了。后来我没有再在那条街上见过姬怜美,直到现在也没有。”
我想找到那条街,可它的旧貌荡然无存,只有楼房伫立在那儿,公寓楼门边的墙壁上贴着你公演的宣传单。你的名字用花体字印在泛黄的纸上,被花边装裱起来,仿佛演出在这儿举行,你在你的故乡起舞了。

这一定是我在这里寻找到的唯一看上去和你有关的事情,即使贴上宣传单的人并不是你。

这里没有你留下的任何真切的东西。

那我在这儿的旅行就该结束了。

离开之前,我听你故乡的人们谈起你来,眼睛里都闪烁着光,说:“是那位小姐啊。”虽然在你年幼时他们可能未曾和你说过话。

我问他们,那张宣传单上的演出是姬怜美一生中演出的哪一场?

他们满怀骄傲地笑起来,回复我:每一场。
他们是这样爱你,这里却再也寻找不到关于你的踪迹。除了那人为创造的,便只有那快因夕阳燃烧起来的天空。

那黄昏的天空多么像你的眼眸啊。

说起来,曾经注视着这天空的你,会以怎样的目光来注视这封信——注视写信的我呢?

(从王储:英显的旧物中取得。此信未寄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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