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余烬

在堕落的五月,山茱萸和栗树,这些开花的叛徒。

〖短完〗维罗妮卡之歌

拿六弦琴的人想要我手里冷透了的浆果派,我看得出来。他特意要引起我的注意,边弹琴边和着琴声唱。
唱也许是古老传奇,也许是他自己编的英雄故事。当我走过他身边时,他停下来,大声地说:“晚上好!”
见我不想停下,他又弹起琴,改唱些凄惨的歌。
我分了半个派给他,同他一起坐在石头上吃派。
并不是他唱得有多动人,而是因为我想让他住口。
“美妙的夜晚!”他举着派高兴地嚷嚷,“皎洁的月光,多么温柔,安详。”
他的诗也真是烂透了。

“谢谢你,好心的少爷,让我作首诗报答你吧。”半个派下肚之后,他抹抹嘴,张口就要继续作诗。
“别。”我立刻制止他,站起身,“我要走了。”

“那么你要去哪,让我送你一程。”他也跟着我站起来,热情得像只鸟,“我对所有的地方都很熟悉,不仅知道哪个沙龙的女主人最有魅力,还知道哪家酒馆的酒最甘醇。”

“不用,我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本想如此拒绝他,谁知他更来劲地拉我选了个方向。然后我听他唱了一路,被他强行推进他推荐的酒馆后才停下来。

“晚上好啊,勒维!今天你也这么准时啊。”酒保打扮的人招呼我身旁这拿六弦琴的人,酒馆里的其他人看过来,我使劲了压了压我的帽子。

贵族会出没于各个场合。即使舞会多如牛毛,他们中也常有闲人出没在其他地方,甚至是贫民区。贵族之间,就算双方一句话也没说过,彼此是什么身份也早已记在脑子里,按照对方的身份选择一套态度。在一定的地区中,只要不是巴维尔那样衰落至无人问津地步的贵族,其他贵族我都是知道的。所以相对的,只要是尚且能够参加到贵族的活动中的家族,也都知道我是谁。

当初埃文坚持我应当个有模有样的少爷。学习除去礼仪和魔法之外,乐器,马术,舞蹈,击剑,还有关于穿衣打扮的时尚之类,通通都要涉猎,再穿梭于各个场合,累断脖子,卖弄学识,像是参加战争。
但并不是学习了一切就能够当个贵族,他们看重门第,更看重血统。每个血统不纯的人在贵族之中都会被取个伤人的代号。
我当然也有。
也许比其他人的都特别些。

总之不管怎么说,坐在窗边喝酒的男人无疑是我在舞会上见过的。我真希望自己戴了一副面具,好让所有人都认不出我是谁。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看过来,叫勒维的男人还在嘻嘻哈哈地同酒保聊些有的没的。
“对了,给你介绍,”勒维拍我的肩膀,对酒保说,“这是给我送食物的好心人。”
我无言地望向酒保,对方熟练地接过勒维的话:“晚上好,少爷。来一杯香槟吧。”

我不想再被注视,便点头,付了钱之后跟酒保一起走向吧台,希望窗边那两个贵族男赶快忘掉我。事与愿违,勒维弹起他的六弦琴,这下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他们二人看向这边,饶有兴趣地不断交谈,我很确信他们是在谈论我,其中一个人甚至直接用手指向我。

我立刻起身往门口走去,却被勒维一把拉了回来。
“你要去哪儿?我们的酒会还没开始呢!”勒维说。
“我从没答应要参加。”我用力挣脱开,然后破门而出。

勒维追出门来,用匪夷所思的热情让我一定要参加酒会。接着他道出理由,说他准备了一支歌,花了无数精力,就盼着要和人分享。

“等会儿你听完就走,怎么样?为了补偿你被我带到这来,你可以提一个我能接受的要求。”勒维央求我。

“为什么是我?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听你唱歌。”我问他。

他睁圆了眼睛,好似我在问什么无比愚蠢的问题。

“当然是因为你和我分享你的晚餐。”他回答。

“所以你觉得自己在报恩吗。”我也快要露出震惊的表情了。

“这个词用得太高尚了,少爷。”他不反对,倒是对“报恩”这个说法露出陶醉的表情。

看勒维沉醉他的世界里,我准备明确地拒绝他,但我还没有开口,和勒维的谈话就被打断了。

“你是维罗妮卡吗?”两个贵族男出现在我身后,他们其中一人的问题令我感觉大事不妙。

“派蒙伯爵的维罗妮卡?”那人又问一遍。

“是我,伊尔森勋爵。”我转过身,没有对这个一头卷毛的人行礼,当然对另外那个也没有。
“竟然真的是您!”另外那个人以愉悦的口气地感叹,“起初我还不信呢。”
留着一头严肃的黑直发,戴玻璃眼镜,却完全跟严肃搭不上边的这个人是爱德伦,对于贵族来说算是年纪轻轻的男爵家主。
两个人不论是家中父辈还是他们本人爵位都高不过埃文。
至于他们为什么敢用维罗妮卡这个外号来称呼我,那就是这个外号的特别所在。

好意时它是赞美,恶意时它是贬低。

但它能带来的赞美之于我来说完全不受用。

“真是不可思议,自从听闻您提前自学校毕业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见面了。”伊尔森那双红眼睛要发出光来一样,“您有考虑,那件事儿吗?”

“什么事?我外出旅行太久,”我回头剜了一眼勒维,要他好好看着,他拉住我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不太记得了。”

好像没有听到我拒绝他,他开始飘然地红着脸:“不知您是否乐意在我家中暂作休息,我为您准备了——”

“您想要的一切。”爱德伦推一下眼镜,替激动的伊尔森接上完整一句。

“对,一切,只要您乐意,我们可以到那儿再谈之前的事。”伊尔森点头。

“很遗憾,伊尔森勋爵,我立刻要启程了。”我退到一旁一头雾水的勒维旁边,“这个人现在正要送我去码头。”

“我不——”勒维毫不识趣,我立刻打断他:“他!坚持!要送我去!那么我先告辞了。”

我随便往一条路上走,勒维当真一样告诉我去码头是在相反的方向,拽着我去往码头,还问我:“你为什么不去伊尔森大人家,这可是难得的邀请。”

“我又不是真要去。”我简直想求他闭嘴,“去那个人家里就是心甘情愿把自己卖了。”

“不会,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你看起来……年纪是小到碰你到犯罪的程度。”勒维停下来打量我,“但是他们对自己喜欢的人一向有礼数,对于你这样的小不点儿来说也会如此。”

如果他见过伊尔森写的信就不会有如此发言。
以前和埃文出席各个社交活动,总是会收到很多东西。虽然多半都是女士寄过来的,多半。
另外一部分是由伊尔森之类的年轻男人,也有年纪老得快要入土的男人,写情信过来,就差把“多少宝石可以换你一晚”写在信上。

“兰尼,若你是个女孩儿,那可真是要成为鼎鼎有名的交际花了。”埃文幸灾乐祸,“甚至和维罗妮卡比肩,百年之后被大家同时提起。”

“如果打算你要我重操旧业。”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我下次就脱得一丝不挂跳上餐桌,把红酒洒在身上,让他们全部变成我的甜心老爹。”

“你倒是野心勃勃,不过我们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吧。”埃文乐不可支地结束了话题。

我对勒维说:“那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他还挺乐意,回答:“我倒是想去见识一下呢,可惜邀请的不是我。”

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我当即出现这样的想法。
又走一段路之后,勒维掏出一把钱币给我,叫我找个旅店住一晚。说等第二天早上再沿着路一直直走,就可以到码头买船票了。

“看得出你是挺不情愿的,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勒维双手叉腰,短促地叹一声,“下次再相遇,我再唱我的得意之作给你听吧,少爷。”

好吧,也许他还不是无药可救。

“说来,我还不知道少爷你的名字。”

“你不是听到了,可以叫我维罗妮卡。”我说。

“我出自真心实意。”勒维头一次露出无奈的表情。

“兰德。”我进旅店前告诉他,“我的名字是兰德拉托尔。如果你想笑,尽管笑去吧,我也出自真心实意。”

其实我后悔过告诉勒维我的名字。

后悔的心情出现在我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后,竟然还听到有人在唱他用我名字作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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