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余烬

在堕落的五月,山茱萸和栗树,这些开花的叛徒。

〖2013.11.22〗我愿为你造只船

文/Rein
每天都像老鼠一样爬啊爬啊,在这黑暗的迷宫般的下水道里穿行。
我想造只船,离开这里,船上载着我和你,其余什么也不用。
*
我自从被告知自己快要死了以后,躲在这里过了几天了?
这个问题时常充斥我的大脑,为了思考它,我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也许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也许是半个月。
我裹着肮脏的毯子在下水道里挪动,手指头与墙壁上滑腻的淤泥和青苔紧紧触碰,脏水的流动声回荡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地下宫殿里,老鼠耀武扬威地在管道下穿行。作为这里的国王,它们对我的存在熟视无睹。
浊臭的空气充斥着我的内脏,我知道我要死了,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内脏颜色被熏得发黑。
在幽暗的光线中,滑腻的墙壁像灰黑色沾满唾液的舌苔,望不到尽头的道路是腐败的肠子,流淌的污水则是帮助消化的胃液。
我似乎是走在一个怪物的体内,里面的臭气让我忍无可忍。好比在炎热的夏季挤一趟巴士,又闷又潮湿的不透气的车厢里有人放了个屁那样让人忍无可忍。
头顶上方管道,污水从细小的缝隙间溜出再顺着黑色的絮状污垢流下来,打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此起彼伏,萦绕在我的耳边。
闷热,潮湿又充满了无法习惯的异味的下水道。
走了几步我就加快了速度想要赶快离开,在这里面简直快要窒息。
几乎是在里面狂奔,发疯一样地没命奔跑,我把悠闲散步的国王们都惹得乱窜,它们吱吱喊叫起来怒骂我的无理。骂了一会儿它们很快就没了声音,除了滴水声还在滴答滴答地响。
饥肠辘辘的身体使人很快疲惫不堪,被臭气掐住脖子无法呼吸,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无法思考。
我在这座地下迷宫里失去了方向,把自己走过的路忘了个一干二净。
墙壁温湿的舌苔轻舔我的掌心,我的胃被滑腻温热的触感搅动得一阵翻滚。
踉跄着好不容易找到熟悉的管道,我抬头望了一眼让光从外面世界泄进这幽暗迷宫的井盖。
井盖周围的青苔还是绿色,通过井盖圆形孔泄下来的光束时明时暗,我可以想象到地上人们人来人往的景象。
我竟然还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这个念头让我大吃一惊。我以为自己运转迟缓的脑子里只剩下你和时间了。
事实上我连时间也记不住,脑子里只剩下你。
不知道现在的你在什么地方。
看那几束温暖的光,现在应该还是明亮的白天,我需要等待,等夜晚来临。
把毯子披在背上,用牙齿咬住毯子的一脚,我在铺了锈的水管上找了块相对不怎么滑的地方,用手抱住,踩着其他的管子向上爬。
泛着黑的青苔蹭在我的衣服和手上,干枯如龟裂土地的嘴唇与毯子粗糙硬市的面料相互摩擦,痛感一阵阵刺激我的神经。不过这点痛感不足以使我的脑子清醒。
我在管子间找了个能够坐下且不容易失去平衡的位置,靠在管子呈直角的地方,用自己无力且有些颤抖的手指整理好毯子,决定睡上一觉。
空气同光一起透下来,呼吸着那微弱的未被臭气污染的空气,你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
我梦见你了。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的病还没有恶化到医治也完全无用的地步。你和我一样穿着医院里消毒水味浓重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树叶稀疏的树下闭着眼睛休息。你金色短发柔顺地垂至肩膀,看上去比我不正常的苍白皮肤还要苍白得可怕的脸上有种温和的笑意。
我想要和你做朋友。
长期在医院里没有可以和同龄人过多交谈的机会,我产生了想要认识你的强烈愿望,可能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冒失地凑上去打断你休息,和你攀谈,你也并没有露出不快的表情。
斑驳的树影披在你身后,被树枝切割开的点点金波落在我们身上,我奇异地认为你和我是一类人,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不想与身上的魔鬼反抗的人。
不同的是你比我阳光得多,有能力让你活下去的人比有能力让我活下去的人多得多。
当我自以为什么都失去乐趣而漠然地站在医院的草地里注视一切什么都不愿去想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在想着病好之后该去哪里旅行。
我们都会死的。我想提醒你这个不争的事实,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好啊”这样赞同的话,还开玩笑说:“我造只船和你一起去。”
只是随口说的话,你却高兴得当了真,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些血色,你兴奋地告诉我你从书和电视上看到的关于各式各样的船。
从来对这些东西没用兴趣的我,被你和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睛吸引了。你永远不会知道谈起那些事时你眼睛里的光能给予多少勇气给垂死的病人,对于生的热切,你不输给任何人。
连早就在心里放弃活下去想法的我,都开始整夜整夜想着该怎么造一条船了。
就用我们经常在树下聊天的那棵树来造一条船怎么样?明知不可能也不愿放弃自己脑内的计划,直到病突然恶化被推进手术室以后,我狂热的想法才算褪去了一些温度。
做手术也仅是苟延残喘,我听到他们在门外商量,要把我接回家里去,等死神来造访我,让死神请我喝杯红茶再砍断我的脖子。
事情要是能和他们想的一样顺利就好了,如果我能够安稳地在家里也不错啊,你肯定也觉得是这样吧。但病时常发作折磨得家人和我都不堪困扰,以为自己可以和魔鬼抗争却最终选择了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死。
*
疼痛熟悉地在身体里窜开来,从梦里惊醒之后失去平衡从管道上摔了下去,完全不疼,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这来自于外界的疼痛。
我肯定今天就要死了,在这庞大的迷宫里扔下一具腐臭的尸体。那群生存在这里的国王们大概会不屑一顾地在我的尸体上面踩来踩去。怎么能甘心。
透过井盖上钻孔的光在我的视线里已模糊不清,也许是因为我被滴落下来的水打湿了脸的关系。
还想要造只船给你的愿望只能通过呼吸着空气来空想了吗?
真是非常非常不甘心。
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失去了它的作用。骨头都碎裂在身体里,只要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就会让整个躯体彻底散架。
倒在污水里算是一个解脱,在冰凉的液体我看到自己变成了船。
挖掉内脏,用干枯的眼球为你指明航向,用断裂的四肢为你划水做桨,用空洞的身体载你渡向海洋。
就让我用自己造只船给你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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