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余烬

在堕落的五月,山茱萸和栗树,这些开花的叛徒。

〖短完〗机械心

大约一六年写下的,是时候发上来了。


文/Rein


我是两个博士最早创造的机器人。

很久之前就出生在这世界上的我,工作是到广场上售卖纸做的红玫瑰。

因为我不像其他机器人性能那样好,我能帮上的事情很少。

他们并没有毁掉我。他们对我就像是“父亲”那样。

我不知道真正的“父亲”是什么,我从词典里理解它。

他们说我只是不懂得“情感”。

我说我想要懂,但他们只是对我微笑。

 

我以前的工作和现在的工作相同。这么做是为了让大家看到科学的力量,最初博士这样说。

而现在,只是我不妨碍他们工作而进行的活动。

纸玫瑰廉价,让人们愿意购买,也算增加收入的一种好买卖。真正的玫瑰,它们昂贵又脆弱,很快就会枯萎。纸玫瑰不会枯萎,它们只会褪色。

说起来,如今在这里很少能看见真正的玫瑰花了,这和笼罩天空已久的棕红色烟雾有关系。

别人说,懂魔法的人生活的地方玫瑰处处盛开,于是我想找到一个这样的人,请他卖给我一朵红玫瑰。

我想要一朵真正的玫瑰花,在我第一次在实验室被激活的时候,墙角放着的玻璃花瓶里就插着一朵。

这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告诉博士们,他们拒绝了。

他们说魔法违反自然规律。

说我只需按照程序做我该做的事。

我知道魔法师是一种职业,可我不知道这种职业有什么问题。

不过既然博士们不允许,那我也就不去与他们接触。

 

今天是一个晴天,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我和往常一样,早上到广场上来。

今天广场上的人也很少,随着天空灰色的加深,到广场上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四处张望,看到剧院的门口不知何时贴了一张崭新的演出宣传。

宣传单上有个我从没有见过的名字,那个名字旁饰有花边,十分显眼。

一定是剧院里有新的演员来到了,我看着那个名字思考,那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

我还没有在剧院里看过人们表演,只听博士们说起过。我想也许我可以去看看,在我没有工作的其他时间里。

决定在演出开始那天去剧院以后,没有人来买玫瑰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象宣传单上那个新出现的名字的主人的模样。

我见过很多女孩子,她们都各不一样,不一样的面貌让人感到新奇。她是一个女孩子的话,会是什么颜色的头发,什么颜色的眼睛,长成什么样子呢。

我猜那一定是一个像玫瑰花一样的女孩子,因为她有一个让人想到玫瑰花的名字。

 

那个名字的主人今天来广场上找我买玫瑰花了。我一下子把她和那个名字联系在一起。那个一头长卷发,有着玫瑰一般娇艳的红眼睛的女孩子。

“你能卖给我一朵玫瑰花吗?”她问。

“一朵六铜币。”我把篮子举在她面前,让她自己挑选。

她微笑着探头望向篮子里,随即变得沮丧了起来。

她说:“它们都是纸做的。”也听不出有什么沮丧。

“都是纸做的。”我重复。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其他的。

 

“我想要一朵真正的玫瑰。”

我听她这样说后,有种感觉正在我体内到处横冲直撞。

“我也是。”我说,“我也想要一朵真正的玫瑰。”

她对此很有兴趣似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好像我说的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问我:“你为什么想要呢?”

“……它很好看。”我在我的大脑里搜索了好半天,也没想到应该回答她什么。应该回答她什么我想我是知道的,可我说不出口,解释不明白。

“想要一朵真正的红玫瑰”对于作为机械的我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只是我说不出口的东西在我的体内隐隐作祟,令我难耐。

 

“它们确实很美。”她赞同,又问我,“这儿没有人卖真正的玫瑰花?”

“没有了。它们太昂贵,种植的条件太苛刻了。”我说,“在这种环境下。”

于是她点点头,付过钱之后转身带着纸玫瑰走开。

我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是怎样消失在广场上的。她离开得太快,像是有魔法助她飞走了。

关于她的事情,我不打算告诉博士们。我认为他们一定不喜欢她。

回去之后我只向博士们说,我想要去剧院看演出,他们拒绝了我。

“那样很可能会让你对这个世界产生错误的认知。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陌生。

“我看见剧院的演出宣传单,宣传单做得很好看。”我回答。

他们对视,沉默数秒后,露出我所熟悉的笑容,说:“那你去看吧,回来之后给我们说说你的看法。”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我问。

“不了,我们对戏剧没有什么兴趣。等你回来,我们来给你做一下优化处理。”他们摸摸我的头,又回去做各自的研究了。

优化!多好的一件事!如果我能再遇到那个女孩子,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我很快便再见到她了——我在剧院里远远地看见她。

她果然是那个名字——姬怜美——的拥有者。大家都在她露面时争先恐后地喊她的名字。

 

她穿着庄重的黑色长袍,饰演一个身世悲惨的女孩。我以为她是这场演出的主角,戏剧中的她却作为反面角色悲惨地死去了。众人纷纷叫起好来。我不能理解,他们是在为她的演技而叫好,还是在为她所饰演的人物死去而叫好。

这件事令我感到困扰,与我所理解的戏剧应引起的反响不一样,我需要向人寻求答案。

所以她再次来向我买上一朵玫瑰时,我把我的问题告诉了她。她听完以后立刻回答我,说当然是两种都有,但大多数是在为反面角色的死亡叫好。

“这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我向她说,“我不明白。”

“因为她失败了,她不是主角。人们很少和不是主角的失败者说道理。”她微笑着把钱递给我,“谢谢你为了那个角色如此费心。”

“反面角色为什么非得穿黑色呢?”

“……”

“你不伤心?”

“当然,我感到很伤心。”她还是微笑着,只是有点儿无奈。

 

我认为我是问错了问题,只好换个问题问她。

“你还会到广场上来吗?”

“你的这些玫瑰多漂亮啊,我一定会再来的。”

她临走时问我:“你真的想要一朵玫瑰花吗?”

“是的,我想要。”我无法知道她问我这句话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如实告诉了她。

“我会带一朵来给你的。”

 

一朵真正的玫瑰花,给我?

她难道是魔法师吗,还是说她其实是一位有钱有势的贵族小姐呢?

 

回到实验室里,博士们问我对演出的看法,我如实地告诉他们。

他们交谈着,预料到我会怎样回答。“果然是这样。”我听见了这一句。

他们说要给我做一些调整工作。

那天以后她经常到广场上来,我们说很多东西。

有一次她提起她的新演出,给我一张门票,说欢迎我去看。

我不记得我是否去看过了什么演出。不过我还是收下了门票,我想,她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在舞台上一定更加漂亮。

 

她是新的戏剧中的主角,穿着洁白的衣裙,泪水涟涟,在别人的带领下参与和她毫不相关的战争。戏剧中的她死去了,众人纷纷哭泣起来。

这一幕让我感到非常熟悉。我想不起来。

之后她来问我的感想,我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哭。我说你演的那个角色不知所云,整个剧情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笑了,说人们喜欢那样。

我隐隐感到身体中有很多东西在攒动,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我说话时有点儿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讨厌那样。”我说。

“你这样认为?”她把对着我的视线移开了,转向了遥远的地方。

接下来我们不再讨论戏剧的事情,她突兀地转开了话题。

 

姬怜美谈她常去的店铺,谈她用来装饰花朵的玻璃花瓶,谈她的红玫瑰。然后她说起了她年幼时那散发芳香的小小庭院。

她谈着自己的生活时,我也想到了我的日常。

那大约是因为我是机器。

她还说有关“心”的事情。“那都是我无法理解,博士们说我不用理解的东西。”我这样告诉她。所以她便不再说了。

我却渐渐开始对她说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演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改动那些让人不满意的地方?”我问她。

“你怎样反抗为你编写程序的人呢?”她反问我。

我回到博士们那里,把我和她之间的对话告诉他们,并问他们我能否懂得“心”。博士们面色凝重,不回答我的问题,他们二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我整晚看他们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又起身,看他们的烟斗升出烟雾袅袅。

他们告诉我需要再给我做一次调整。

 

“你自己对事物的认知变多了,这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不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认识世界,我该按照谁的想法来认识世界呢?说起来,我不记得他们是否在近期给我做过调整。

并且对于博士们说要给我做调整这件事,我有些抵触。我说我不想做调整,他们坚持这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不再抗议,因为我从不反抗博士们的决定。

 

早晨我在实验室里充好了能。之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来到广场上,和往常一样准备好售卖那篮子纸玫瑰。来之前博士们嘱咐我,要我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分享给他们,我答应了。

 

阴沉的天空压得比以前还要低,烟雾让我看不清来往的行人。

今天一个客人也没有。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常态,但总显得不太对劲。我想我每天总是能卖出一朵的,可来买那一朵纸玫瑰的人是谁?

没有客人来,却有人来找我说话。或许她是认错人了,她对我表现出熟络的样子。

“早上好!”她在不远的地方向我挥手,在我疑惑间走到我的面前和我说话,说有一场在筹备的戏剧会是我的喜欢的,希望我下次去看。而我对她说的东西都一无所知,拒绝了她递过来的门票。

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视线不停地在我和纸玫瑰间来回转换。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我说我想用我的玫瑰换你的门票。她才笑起来,说果然是你呀,然后将门票给我,把纸玫瑰拿走了。

 

我分明不认识她,我做的事情却没有让我感到有任何不对劲。

 

博士们把那张门票烧掉,并说那个女孩一定是魔女,让我不要再与她接触。我回答他们,我也只是第一次遇见她而已。他们看起来对我的回答十分满意。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不仅是没有卖出去的玫瑰,博士们也让我感觉如此。

 

那个女孩子说话的口气可真耳熟。我问他们我以前是否认识她,他们都否定了,以严厉的口吻叫我不要再去探究这些事情。他们使我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它让我感到我的线路被堵住了。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令我想反抗他们。

我决定不再告诉博士们我每天都会遇到什么事而去和那个女孩子说话。虽然她也不告诉我,我们是否是认识的。她说那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我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芯片没有记录这些事情。但只要能和她说说话就已经足够。

 

她和我最后一次说话是在一个下午,她告诉我她要回故乡去。博士们十分少见地出现在广场上。他们大声地和她说话,同时他们命令我立刻回实验室去。

一种相当难以忍耐的感觉令我觉得自己快要短路了一样,我身体里有什么在嗡嗡作响,马上要裂开了……我不想回去。

 

我听是两个博士说,我是他们最早创造出的机器人。

很久之前就出生在这世界上的我,工作是到广场上售卖纸做的红玫瑰。

因为我不像其他机器人性能那样好,我能帮上的事情很少。

他们并没有毁掉我。我的知识告诉我,他们对我就像是“父亲”那样。

我不知道真正的“父亲”是什么,他们说我只是不懂得“情感”,也不必去尝试理解它。

最近我还因为很多问题不得不令他们大伤脑筋,把我修复了好几次。

他们告诉我,我不必再到广场上去,发生什么事只需告诉他们。他们说我已经被调整得足够优秀,留在实验室帮忙就好。我却经常到广场上去,仿佛那里有人在等待我。事实上广场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飞艇的阴影从我头顶滑过。

 

是一个早晨,我在广场上到处走动时,剧院里有人看到我。他跑出来给我一朵真正的玫瑰花,说是一位女士托他送给我的。

那个人说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同时把花给我。

 

那是一朵真正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这一定是一位魔法师寄给我的。

我要把它当成我的宝物藏起来,谁也不告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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