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余烬

在堕落的五月,山茱萸和栗树,这些开花的叛徒。

〖短完〗聊胜于无

文/Rein

待在巴维尔家那一个月绝对谈不上愉快,几乎可以说这段经历令我的心境雪上加霜。我原本是为逃避追求权力的恶意才离开了埃文家。结果又因为追求权利的恶意卷进一场乱子里。

沙土吸收了阳光的热量,坚硬而灼人。躺得久了之后,便感受不到起初倒下时皮肤摩擦过沙土的刺痛。
我又倒在地上,于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之后。这是我生命时时受到威胁而无法入眠所致,随时随地失去平衡,短暂或长久地中断意识。
不过这次我没有晕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再一次为药剂师科特妮所救。

她见到我,直呼你这小子怎么又倒在路上?
当时我头痛欲裂,根本无法思考她在说什么。
等我感觉好了一点,问起关于她的身份来,她说她一个月前前往巴维尔家为那老头治病的时候,遇到晕倒在地的我,便把我带到巴维尔家的屋舍中。

真有意思,原来在这件事上我也被巴维尔骗了。

“所以呢,你怎么又倒在这,你家人哪去了?”科特妮问我。
我什么都不愿说。她不强求,只是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说“跟我来”,然后留给我一个背影。大有你爱来不来的意味。

我跟在她后边,不把她当成好人,想知道她打算干点儿什么。就算她要杀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这样下去迟早也会死。

“老巴维尔对你怎么样?看你这样子,他家人虐待你了?”科特妮回过头和我搭话。

“没有。”我说。

“我想也是,那家人还算挺善良的乡绅。”科特妮停下来,等我赶上她。

“善良?”她的话让我愣住,“也许吧,我没感觉到。”

“冷漠的小鬼。”

我甚至懒得再回应她了。
毕竟除了那个叫威尔的胖子之外巴维尔家只剩下一群疯子。也许他们曾经心地善良,但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这个叫科特妮的女人,长着一张精明的脸,可惜没有表面那么精明。

暗自给她做评价的时候,她一把捏住我的肩膀,笑得僵硬,咬牙切齿。
“不要随便给淑女下奇怪的结论。”

看来她还是个可怕的精神系魔法师。

“我又听到了。”科特妮又说。

这也惹怒了我。我冲她喊:“既然你能用魔法探知我的想法,何必还要我回答你的问题。”
毫无绅士做派的举动,谁在乎。

她反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改捏我的脸,用看好戏的眼神与我对视。
“那多没意思啊,人和人就是要交谈才最好。”

脸一阵刺痛。我口齿不清地反驳:“胡扯。”

“你是仗着自己有这么一张好脸才敢如此不尊重比你年长的女士,恩?”她凑近我。

我心情糟糕,把她的手掰开。

科特妮悻悻收回手,自言自语,多半是故意说给我听。
大约是好人没好报之类。
没有如她的愿,我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我去了她家,瓶瓶罐罐堆满桌面,多半贴着我看不懂的标签。巴掌大的庭院里放的都是已经风干或正在风干的药草。

科特妮把堆放在地上的书往桌下一推,指着地面宣布那儿就是我的床。我对此没什么想法,只惊讶于她这相当于要收留我的举动。

我提醒她:“你不该随便收留陌生人在家。”
她用下巴对着我:“你不该随便倒在荒郊野外。”
“好吧,听起来这确实是我的错。”我耸耸肩。
她叹一口气,翻个白眼,大概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自从被埃文收养后,我还没睡过地板。地砖的冰凉透过薄薄的毯子传到我身上,令人反胃地觉得有点儿亲切和熟悉。好歹是干燥的。若是潮湿一些,可就真的让人反胃到要吐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在巴维尔家多住几天,我特意拜托过老巴维尔好好照看你。”寂静的夜里她突兀地开口,一定是感知到我还没睡着。

这女人真可怕。

“你认识威尔吗?”我报上胖子的名字。
“当然,他是个快乐的人。”她回答。
“他被你的老巴维尔杀了,我也差点儿被那老头杀了。”我挑一点事实告诉她,“一家疯子自相残杀。”
“这不可能。”她一下坐起来,矮床吱呀作响。
尽管是在黑暗之中,我也依然能感觉到她用她那双精明的眼睛盯着我,神色复杂。

“你等着看卫兵贴公告吧。”我侧过身背对她,不再说话。她也沉默下去,良久又一次发出叹息。

明显科特妮和那一家疯子是朋友。出于他们这一层关系,我应该立刻从她身边走开。谁晓得她会不会知道是我把那屋子里有可能活下来的人都弄死的。

如果她知道,说不定会想把我宰了。虽然我并不认为我有过错。

天蒙蒙亮,我终于沉入梦乡。梦见戴宝石面具的女人,女人血一般的唇色,癫狂的笑声。我在无数的面具中间,赤身裸体,为一口发霉的黑面包而张开双腿。面具变成了浑身长满斑点的巨大的蛾子,它们扑向我,最终把我吞没了。

蛾子爬过皮肤,恶心至极。我猛地睁开眼睛,窗外还是我入睡时的那番景色。科特妮怔怔地蹲在我旁边,伸过来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只是想给你拉一下毯子。”她颇为无奈地撇嘴。

我感觉精疲力竭,一个词都无法说出。她小心翼翼,问我是否做了噩梦。

梦见了过去。我回答。

“恩。”她好似十分明白地点点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约翰。”
“随便你。”她两手一扬,白眼翻到屋顶上。
“好吧,你可以叫我兰德。”我骗不过她。

科特妮立刻来了兴致,喊一声:“噢,兰迪!作为交换,你可以叫我库里。”

这个交换难道有什么意义吗,我摇头,然后岔开话题说我等会儿就走了,感谢她的收留。

她不依不饶,一定要我留下来,还拍着胸脯发誓要把我身体调理得和新的一样。

和科特妮的对峙中我败下阵来,答应她暂时留在此处。
她想尽办法,把她的药草用在各个地方。枕头里,盘子里,茶杯里,浴室里。那段时间里空气都泛着苦涩,我则依旧噩梦连连。

“兰迪,也许你把心事说出来我们的治疗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她还如此建议,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要我说出我的秘密是天方夜谭,便不了了之。

平心而论,科特妮的治疗并不是效果全无,我的精神状态比初到她的屋子时要好上不少。
作为报酬,我成了这个药剂师的不知第几个实验对象。她拿我做的实验却和药剂只有一点儿关系,有更多关系的是她那些魔法。
比如尝试研究情绪的起伏对药剂的吸收是否有影响。

显然我不是个好的实验对象,无所事事的生活使我的心毫无波澜。
我不担心她会趁机窥探我的记忆。对科特妮来说人与人的联结比秘密重要得多,这是数日相处以来我所觉察的事情。

相信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多么凄惨的说法。她和那个叫威尔的胖子一样,是可怜的人。
比胖子幸运的是她没有生活在阴谋之中。

科特妮对她的实验结论还挺有信心。我认为我偿还了她的付出之后,决定向她告别了。
在这之前,有她的熟人来找她。

他们在屋外交谈。我理应向科特妮道歉,因为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偷听的原因是,阴谋的味道于我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

一个家族的人就像老鼠一样四处分布,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个和科特妮谈话的人,是住在别处的巴维尔家族的一员。

他向科特妮展示他舅舅——我猜是那个老头——给他写的信,老头告诉他我帮助他们寻找红酒杯,很快就会有成果了。

所以他满心欢喜地过去,只找到一地死状凄惨的尸体,红酒杯不翼而飞。

“一定是他,是兰德拉托尔那小子偷走了红酒杯,还杀掉了所有人!”他信誓旦旦。

“他只是个孩子。”科特妮尝试替我说些好话。

“谁都这么说,说十二岁的小孩杀不了人,可他还是个魔法师哩。你知道吗?你不和那些贵族打交道,当然不知道!库里,我要回去了,即使那红酒杯是被兰德拉托尔偷走了,于我这等从未见过它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损失。我只是来提醒你,小心那小子,他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听过这番话,科特妮愁容满面地回来面对我。

同我第一次见到她所想的那样,她看似精明,却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精明。

“他走了。”我先开了口。
“噢,兰迪。”科特妮用悲伤的眼神看我。
我等她质问我,质问我为什么要隐瞒红酒杯的事。但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那儿,悲伤地看着我。
过了好一阵,她深吸一口气,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把话题转向她今晚的菜单。

“你不打算问我点儿什么吗?”我站在她对面,她置若罔闻,转身去取柜子里的果酱和面包。

我继续说:“我现在向你道别,我要到别的地方去。”

她的动作停顿一下,边把果酱放在桌上边说:“好啊,你终于能从恐怖药剂师的手里逃走了。”

“科特妮,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等我回去之后我会派人给你送来谢礼。”我往门口走去,她喊住我,用布包起果酱和面包跟我一起到了屋外。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科特妮把面包和果酱给我,泫然欲泣。我不懂她为何要露出如此表情。

她攫住我的肩膀,眨几下眼睛,说一句:“可怜的兰迪。”

一句,可怜的,可怜的兰迪。

然而可怜的分明是这个女人。
她不会知道我从来对她的信念都无动于衷。

我没有安慰她,也没有拿走装有面包和果酱的布包。
对于她而言,那包裹也许是一份沉重的真心实意。
对于我而言,那包裹轻巧到谈不上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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